困在赌桌前的囚徒

做印刷机销售的大学同学在微信朋友圈分享了他新做的一个大单——全亚洲最长的印刷机——10个色组外加UV单元,总价格高达2000万人民币。我调侃道:不是总是说印刷不好做,老板跑路破产的吗?看来还是有得挣,才敢如此投资大手笔吧!同学马上回复:对于一个特殊工艺奇多的化妆品包装,做全亚洲绝无仅有的供应商,为什么不敢投资呢?我回头一想也对,真正挣钱的印刷企业老板哪有时间抒发印刷越来越难干的感慨呢,发大财的企业都很低调呢!

恰好也和廊坊的一家印刷企业老板聊起了这段时间廊坊市印刷机的装机量,出乎我的意料,在几乎大家达成共识的印刷疲软期,这位印刷企业老板说廊坊市几乎每月都有新的胶印机装机,不仅仅是印刷厂扩充新机,还有新的投资者购买印刷机建立新厂。是印刷产业焕发青春了吗?这位廊坊印刷企业老板并不认同,作为从业有十余年的老印刷人,他自己的印刷厂规模从鼎盛时期的200多人已经萎缩至40余人,活越来越少,价越来越低,尽管他坦承部分客户资源被新的印刷厂抢走,但同时他也目送大量印刷厂倒闭关门,市场的优胜劣汰正在加剧,但他马上介绍起在廊坊印刷圈,一种近乎疯狂的投资现象在行业内蔓延:

新开的印刷厂投资人大多由原来从事印刷业务销售和机长的打工仔组合构成,看好印刷的发展,凭借自己多年的积蓄和亲戚朋友的借款,再加上融资租赁和银行贷款,终于买上了一台印刷机,这个时候他们面临的是至少要把每月几万甚至几十万元的供机费用挣出来,设备在运转,亲戚朋友的钱至少一时半会不用还,而银行也坐收利息,而为了确保这种繁荣的景象(或者说是现金流)不会中断,除了原有客户资源和更好的印刷质量和服务,杀出竞争重围的最直接方法只有——降价,用薄利走量的形式先稳住目前的状态。第二步,开始进一步筹措资金购买第二台设备,凭借第一台设备的良好运转情况,要么继续寻找投资人,要么继续找银行贷款,获得更大的资金体量,用第二台设备带来的现金流来“养”第一台设备,然后可能是第三台、第四台……这特别像很多信用卡“卡奴”,用第二张信用卡取现来还第一张信用卡的欠款,游走在资金链随时断裂的边缘。

而另一个现象是,正常的胶印机配置一般是从四色开始的,可隔壁竞争对手一定会买一台五色,并向客户推荐联机上光油的工艺,四色机顿时被秒杀,而另外一家印刷厂一定会再上一台八色机,向客户推荐专金专金UV,你能搞得过我?就在这种无休止的“装备竞赛”中,客户的需求被印刷业同仁拔高浮夸许多,而工价上又不断作贱自己,大家并没有因此获利。

“互害型”的竞争并没有让印刷行业更具价值,相反一方面客户占了印刷品物廉价美的便宜,设备厂商又无情拿走了印刷厂辛苦挣来的利润,这又能怪谁呢?

那就离开印刷业,不和他们玩了!听完这位老板的介绍,我觉得这也太荒谬了,大不了不玩了可以吧!这位老板默默点根烟,苦笑着说:你去过赌场吗?你会发现很多牌桌上最热闹的几个赌徒背后都站着很多人,有些是来看热闹的,但有些人和牌桌前的赌徒是有关系的,他们借钱给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期待赌徒能大赢一把,把借来的钱连本带利都给他挣出来。可如果这个赌徒一直输呢?没关系,他可以继续向旁边的人借钱,无非提出更高的还款利率就一定有人愿意借钱。但是一旦赌徒亏欠着赌债,却不想再玩准备离场,对不起,他身后那些债主一定会把他按在牌桌前继续赌,直到他把欠的钱给赢出来。

听着不可思议,可套用在每月都有装机的廊坊印刷市场,那一台台幅面越来越大,色组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的印刷机,不就是赌徒掷出的一块块花花绿绿的筹码吗?只是是否果真如这位老板所言,这些印刷厂渐渐成为了被困在赌桌的前囚徒,连选择放弃的权利也没有,我想这至少表明了一种岌岌可危的现象。我更希望所有购置新机的印刷企业,如我在一开始列举的那家豪气购置十色印刷机的企业一样,拥有稳定的客户资源以及明晰的市场前景,只有不是赌徒,才能如此任性。

印刷发展是否太过激进?

知道哪个行业对于新技术的应用狂热吗?这个答案里一定有印刷。

在1990年左右,中国电脑都还没有太普及时,很多印刷企业却都开始使用最先进的电脑来进行激光照排、数码打样等技术了,而当我们刚刚开始注册QQ号,学习发电子邮件时,利用网络技术的远程传版、数字化工作流程、印刷ERP等技术也迅速在印刷企业中普及开来。在很多行业还沿袭着几十年的传统一成不变之时,印刷,至少是中国的印刷,早已经在30年内完成了从“铅与火”到“光与电”再到“数与网”的剧变。而在商业模式下,尽管现在新互联网经济已经蓬勃发展,却鲜有印刷身影,但其实尝试将印刷电子商务化的历史可能早于很多行业。印刷,就像一名对自己要求严格不断努力的好学生,对于新知识新技术的接受程度非常深入,让很多其他行业望尘莫及。

在刚刚结束的Print China 2015展会上,一片喧嚣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寻找胶印技术的新突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找数字印刷的新发展,似乎有一个没有道破的天机在不停暗示大家,守着旧的设备就一定没有希望,谁找到新的设备新的技术就一定能突出重围。大族冠华推出了激光模切与印刷的结合,惠普推出了适合更多材质的包装、广告领域数字印刷机,北人的全新UV设备让人印象深刻,而高宝则展示其超高速胶印机,海德堡展示其4D印刷技术,晟图的数字皮壳机,科隆的纸袋机、精密达的数字胶装机,富士施乐数字印刷推出了印金印专色的技术……几乎结合每一个市场需求,设备厂商都推出了更进一步的解决方案,甚至可以比客户目前的要求还能更进一步。而作为观展观众,我所要做的,就是拿着钱采购这样的解决方案和设备,然后去攻占我所在意的那个需求市场。

有趣的是,在展会上我遇到两位不同的朋友,一位朋友从事融资租赁,和我说他们的公司已经关闭了国内几个省区的市场,因为在这些区域有多位印刷企业老板跑路或者跳楼,作为融资租赁公司这样的市场已经处于极高的风险之下了。按照我朋友的说法是:想到用融资租赁经一步扩大业务的企业老板一定是颇为进取的,但为什么最终走到跑路跳楼的结局,原因一定是太过进取而没有抓住发展的节奏。另一位朋友则是自己开了一家设备工厂,在自己的展位上展示着刚研发出来的包装设备,现场演示中,全自动化制造包装盒的工艺吸引了大量观展观众,展台上询价交定金的客户络绎不绝,这位朋友很骄傲地和我说:“我只要和客户说等你的竞争对手买了这台设备,你就没有机会了,客户一定乖乖给钱。”而在这位朋友的厂房里,我看到了一群技术人员在拆卸测绘一台来自海外的同类型设备,然后在此技术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在我这位老板朋友或者在很多人眼里,更先进的技术就代表着更多的盈利机会。只是这位老板的一位技术人员告诉我,由于并没有深入去研究技术,设备的运行稳定性方面还是差很多,放入市场实际是利用客户在进行测试了。

在展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这位从事融资租赁的朋友和这位从事机械销售的朋友都分别和我聊起了类似的观点:印刷这个行业发展太过激进。

如果在现有规模范围内继续稳定经营,在现金流允许的情况下再进行投资新设备,发展新业务,是不是就不必再使用高风险的金融杠杆来背负更大的发展压力呢?

如果在现有的技术设备前提下,将效率和应用范围进一步提升,是不是就不会不再“唯新技术”,不会再甘愿使用可能是最新技术但却运行不够稳定的测试版设备呢?

将这个命题放大,如果无论是印刷企业还是印刷设备材料供应商,甚至是采购印刷品的客户们,以“工匠精神”出发,追求细节,日臻完善,而少一些概念或者技术的炫耀,多一份脚踏实地的经营发展,不再过分强调你死我活的恶性竞争,用一份坦然的心来面对客户,是不是整个印刷行业就不会如此血雨腥风,不会如此的不理性投资,不会如此的过饱和产能,如此的疯狂呢?不妨想想这两个行业:一个是不断推出新概念,从超强纠错到超级VCD等最后所有厂商销声匿迹的VCD播放机行业,一个是精耕细作几个世纪,无论是陀飞轮、万年历、日月星辰还是三问,每一项工艺犹如珍珠般在岁月的琢磨中越发光彩的瑞士钟表行业,对于电子表、智能手表的冲击依然无所畏惧。哪一个发展更为激进,哪一个更加心平气和呢?

可以很明确的指出,印刷行业对于技术狂热的背后,实际上是来源于对于自己的不自信和对于未来的恐慌。发展是一切的前提,但激进的发展是否就一定带来更加美好的未来,这个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来,慢一点,享受印刷产业发展发展带给我们的幸福。

价格战考验企业智慧

最近印刷行业进入到一个“忧郁”期,行业媒体不停地播报着哪些印刷厂倒闭、哪些印刷厂老板跑路、哪个印刷市场穷途末路等消息。而几乎所有的印刷企业老板都在咒骂隔壁的印刷厂居然采用低价抢走了自己的客户,拉低了本来就不算高的工价。当大多数人都在谈论着印刷的前景如何、印刷技术的突破还有哪些的时候,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总有比你更便宜的印刷厂。且不论印刷生态圈中企业间的相互压价,诸多现象让笔者觉得印刷价格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比的不仅是价格

在目前印刷行业的舆论氛围中,对于价格的过分比较的确是一种不可理解的常态——数码印刷攻击传统印刷的点主要是一张起印,开机费便宜很多;合版印刷的最大卖点也是折算下来单价便宜;就连目前在印刷行业风生水起的精益管理,也在很多企业的学腔拿调中变成了如何降低自身产品的成本。

而在所谓的印刷行业互联网新经济中,更多的印刷行业网站做的是订单比价或者是以超低价吸引客户,仿佛只有价格最低才能吸引到客户,才能抢来生意,才能打击竞争对手。

在固定的市场价格下不断去压低成本,的确可以得到更多的利润,可如果成本低至合理范围以外呢?偷工减料和欺诈是无法避免的。数码印刷的个性化和短版是其优势,而绝非低价;合版的初衷是为了节省耗材,提高生产效率,又哪里会纯粹为低价而生?精益生产是促进企业内生发展的一种管理理念,而不是被粗暴用于价格战;而所谓的互联网印刷结果成为简单的比价网站,对于消费者依然缺乏有效的参考,对于行业也不会实现更好的资源转换,这样的互联网化有何意义?

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价格高成为了一种罪恶,就该被市场所淘汰,客户的心理也逐渐养成“你居然敢卖我这么贵?”这样的逻辑,整个市场行业链条里,少了关于质量方面的研究,却让价格的数字争吵甚嚣尘上。

价格终究回归价值

价格战会毁掉一个行业吗?笔者觉得不会,有一个事例可以佐证。已经倒闭的福建千帆印刷,当年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凭借低价千帆一度把福建及周边书刊商业印刷吃得死死的。而其周边印刷厂多年的业务员拿着计算器反复测算,都证实千帆的报价一定是亏本的。虚假的繁荣终究敌不过计算器上实实在在的数字,千帆倒闭了,福建书刊印刷企业立即集体涨价10%,印刷客户才明白之前的价格多么不真实。一年过去了,福建印刷市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价格终究回归价值,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不合市场规则的行为,包括价格战,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千帆的例子告诉市场,单纯地依靠市场之手来处理,效率之慢,成本之高,对行业的损害之深已经不太适合了。印刷行业应该呼唤更为完善的行业监管以及宏观调控,规范行业竞争,规避利益损害,提高效率。

这让笔者又想起另外一件行业里的旧闻。2006年面对国际铝价全面上涨,国内PS版制造商数量井喷,激烈的价格战在印刷行业的上游企业——PS版制造业打响了。面对共同的成本压力,基本上代表了中国PS版行业的41家生产商齐聚河北涿州,参加了全国PS版生产厂商座谈会。在经历了近4个小时的热烈讨论磋商后,共同就PS版产品今后的定价方式、调价幅度达成一致,并就此在会议纪要上共同签字。按照会议纪要约定,所有签字的PS版生产商从2006年3月1日开始,PS版销售价格在现有基础的原则上涨价3元/平方米以上,在此基础上采取优质优价,企业自主确定。

事实上,作为印刷领域里第一次出现的价格统一活动,这次PS版联合涨价仅仅在半年后就宣告失败了,不仅大量签字的企业爽约依旧降价,舆论中也有部分言论苛责“联合涨价会议”逆市而为。而失控的价格战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半年内大量的PS版企业宣布倒闭或者转移业务,PS版产量大幅下降,而技术更替产品——CTP版材顺势得到快速发展,PS版产品从一种普通耗材愈发趋于小众,而价格又慢慢回升至与其成本匹配。

价格背后是智慧

如果说如上PS版价格案例中的调控失败,那么在抵制价格战中也不乏成功案例。

北京2008年前后曾遭遇纸张成本的大幅增长,激烈的市场竞争让印刷行业毫无议价能力,印刷工价面临自降惨境。这时由多家印刷企业自发组织的采购联合体,首先与纸张供应商通过大宗采购进行单独议价,然后又规范参与联合采购的印刷企业不得降低工价,维持市场秩序。尽管伴随时间推移,采购联合体组织不了了之,但在当时确实成功避免了恶性价格战的蔓延。

笔者想说的是,价格战并不需要去阻止,如果价格虚高,自然有愿意通过利润换市场的企业出来开战,市场也的确需要这样的“新陈代谢”。只是这种价格战的成本太高,以至于大家要尽量避免其没有意义的发生。需要警惕的是,因为市场低迷导致行业集体性焦虑,而损人不利己地参与价格战;为了营造噱头,而毫不负责任地在行业内营造低价的舆论氛围,导致行业处于被动地位;或者缺乏诚信地人前结盟,人后抢生意,毫无商业道德的恶性竞争。

在价格战面前,考验的是一家企业的智慧,是否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去应对外界对自身发展造成的影响;在价格战面前,也考验着一个行业的深度,如果粗暴的以价格战解决一切,那么说明这个行业的根基并不太深,发展之路并不太远。所以在价格战面前,企业家们不妨停一下脚步,思考后再行动。